雨雾。远处的楼房都沉没在凝重的白色之中。
一扇窗户发出吱哑的声响。单调的琴音。
我不是第一次在这条弄堂里见到他了。他总是微低着头,行色匆匆。之前他一直是云的导师,可就是在去年他主动辞掉了职务。他并未到退休的年龄,他这么做完全是因为私人的原因。我要写点东西了,有次他和我说,而出乎我的意料的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多少带着一丝哀婉。因为什么呢?
雨不是很大,但他没有打伞,头发淋得很湿。我故意往他那边靠近了一些。是你,他说。最近的事情您听说了吗?我问道。当然,他点了点头,他是得重病去世的对吗?
那个语文老师其实年纪很轻。他课讲得很好,据说诗也写得出色。不过我并未读过什么他的诗作,可能是因为他发表东西的时候都是用的笔名,而且不止一个。一年前他就因为失恋而自杀未遂。之后他精神似乎好转了许多,一天我见到他在操场旁边吸着烟散步,他还朝我笑了笑。我记忆中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他笑了。那种神情就象是他已然从创伤中痊愈。
而这些都让他的意外的死更显得扑朔迷离。至少我从未听说过他得过什么顽疾,而且他的生活并非放荡的那种,相反,倒是显得平淡甚至乏味。当然他抽烟,但很有节制,只是在写不出东西的时候才会偶尔点根烟刺激一下迟钝的神经。云的琴房在他的办公室的对面,她有时见到他一手夹着烟一手端着文稿,正出神于幻境和真实之间。
他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是三天后。医生说,即使是当时就送往医院也无济于事。这种病症的发作太突然了,而且一击致命。我想象他临死前一定见到那只鸟从雨中飞过。他曾多次和我提到这个意象。他有时会在深夜中醒来,但又不是彻底的清醒,恍惚中他总能见到那只鸟在雨中穿梭,听到那种尖利而哀伤的鸣叫。这算是一种预示了,我想到。可预示什么呢?那只鸟象征着他必将超脱的精神?还是他渴慕的那个女子的飘忽的身影?……
追悼会很简单。他的母亲在很远的乡下,已无力赶来,不过据说她在儿子死的前天晚上也见到过一只白羽毛的燕子一样的飞鸟在窗前停留片刻。如果是凶兆应该是黑色的才对,她对旁人说。白色……
最让我诧异的是云的前导师居然没有来参加追悼会。听云说他和死者生前是最好的朋友。
因此在这个雨天我又遇见他的时候就决心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
——您是说,那天您不舒服?
——好象得了感冒,我一直躺在床上……
——您不觉得他死得很古怪吗?
——死本来就够古怪的了,我真的不能理解死亡……
——他死之前和您说过什么吗?比如……
——他话很少,只说他很想去一个叫柳眠的地方……
柳眠?多半是死者所做的最后一个虚构了。“眠”的含义很明显,那“柳”表示什么呢?……是柳树?或是指一个女子?……或者这两这本来就有着关系?……
导师一定隐瞒了什么。他游移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不过他不会再告诉我什么了。看得出他正深陷于好友的猝死的迷雾之中。
第二天下午云递给我一个笔记本。在他的房间找到的,她说。
那里面没有什么和他的死有关的讯息,全都是诗,大约有五十首左右。我是第一次读他的诗。只读了几首,就完全被吸引。那种迷惘和孤独正象是发自一个垂死者的呻吟。不出所料,那只鸟的形象反复出现于诗行之间。不过又有些令我不解的是,翻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找不到“柳眠”这个词,也没有和这个词多少能有些关系的线索。它仍然是个谜语。
时间是深夜,可我仍然拨通了云的电话。她也还没睡。
——我想到他的房间去,你能陪我吗?
——现在吗?很晚了不是吗?
——我真的很想去……
他住的是那种旧式的楼房。楼道很窄,只有一盏很昏暗的壁灯。墙上布满了各式的涂鸦。
在四楼,云说,到了,这里。
门自然是虚掩着的。电灯坏了,幸好我们带了电筒。房间不大,但整洁。他去世后大概只有几个人来过。云指着书桌说,那个笔记本原来就在这里面。好象还有些东西,我说着便走过去。
很多抽屉都是空的,但最下面的一个却塞满了书和本子。我不知道这么翻下去会发现什么,就随便地抽出一张。是一封信。信封已经不在了。是别人写给他的。
——你不是说再等我一个礼拜吗?
只有这几个字。没有落款。
看笔迹是女人写的,云看了一眼,说。你听说过他还有过什么朋友吗?我问。没有了吧,云说,他在女友死于车祸后就没有和任何女人来往过。可一个象他这样的人是会把私生活隐藏得很好的,我几乎是自言自语。
等等,云这时转过身,一个礼拜,那不就是今天吗?她眼中透着不安。
也会是昨天,如果从日期上判断,我竭力掩藏着什么。
可我们还是不约而同地听到了从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很慢。一个女子的脚步声。
我们只是对视着,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离开这里,还是就这样等她进来?或许她只是这里的一个房客?……
脚步声越来越近。肯定是向这里的。云想走过去关门,可我不知出于什么,朝她摆了摆手。我们依旧站在那里,等待着。
她走到门口,停住了。
——你……在吗……
一个纤弱而又透着寒意的声音。我这时才意识到我们的电筒还亮着。
我和云都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推了推门,似乎决定要走进来了。我好象又见到了那只在雨中穿梭的白色的燕子……
一分钟后。或者一小时后。
她终于没有走进这间屋子。我们又听到了那脚步声。这次是渐渐微弱——她下楼了。听得出,她很失望,因为她走得比上来的时候又要慢了一些。
我仿佛又恢复了呼吸。可这时我发现正对着门的墙上,正挂着一面镜子。
那么她是已经见到我们了?云问道。
我停了好久才说,或许我们也已经看到她了吧……
第二天,我又在弄堂里见到了云的前导师。这次他停下来主动和我打招呼。
——我写好的一首曲子,昨天晚上放在窗台上,可早上就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唉……我其实是想把它献给他的……
——不过我想,他会听到的……
——……
雨又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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